齐物论

庄子

南郭子綦隐机而坐南郭子綦qí:楚昭王庶弟,因居住在南郭,故以之为号。隐:凭靠。机:几案,桌子,仰天而嘘,荅焉似丧其

荅:读音tà,茫然自失。耦:通“偶”。颜成子游立侍乎前颜成子游:子綦的弟子,姓颜,名偃,曰:“何居乎居:读音jì,缘故?形

固可使如槁木,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?今之隐机者,非昔之隐机者也?”

子綦曰:“偃,不亦善乎而问之也!今者吾丧我,汝知之乎?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,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!”

子游曰:“敢问其方。”

子綦曰:“夫大块噫气大块:天地,其名为风。是唯无作,作则万窍怒呺。而独不闻之翏翏乎翏翏:读音liù或liáo,悠长的风声

山林之畏佳畏佳:通“崴wēi嵬wèi”,高大,错落不平的样子,大木百围之窍穴,似鼻似口,似耳似枅:读音jī,木头柱子上的方木,似

圈似臼圈:园口的盂。臼:舂米的石窝,似洼者洼:深池,似汙者汙:通“洼”之低陷。激者、謞者謞:读音xiāo,呼叫、叱者、吸者、

叫者、譹者譹:嚎、宎者宎:读音yāo或yǎo,风吹洞穴的声音,咬者,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yóng,泠风则小和泠:读音líng,清凉,飘风

则大和,厉风济则众窍为虚济:停止。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调调、刁刁:摇摆、摇曳的样子?”

子游曰:“地籁则众窍是已,人籁则比竹是已,敢问天籁。”

子綦曰:“夫吹万不同,而使其自己也。咸其自取,怒者其谁邪!”

翻译:南郭子綦靠着桌子坐着,仰天嘘气,茫然若失仿佛六神无主的样子。他的弟子颜成子游站在旁边侍侯着,说:“那是什么

原因呢?身形果真可以使它如同枯槁的树木,而心神果真也可以使它如同死灰一样吗?今天靠着桌子的人,已不是从前靠着桌子的人了吗?”

子綦说:“颜偃啊,你这个问题问得真好啊!今天的我达到了忘我的境界了,你知道吗?你听到过人发出的声音但没有听过地发

出的声音,即便你听过地发出的声音也没有听过天发出的声音!”

子游说:“很想请教其中的道理。”

子綦说:“天地生发出来的气息,它的名字叫做风。这风不刮则已,刮起来所有的空洞就全都怒吼。难道没有听见那悠长的风声

吗?错落的山林,树围超过百尺的大树的孔穴,有的似鼻子有的像口,有的像耳朵有的像横梁,有的像盆有的像石臼,有的如同深的池塘,

有的似洼地。发出的声音有的激昂、有的呼啸、有的如叱呵、有的似抽噎、有的像大叫、有的如嚎啕、有的似吆喝、有的像诅咒,前面的

唱的是吁后面和的是喁,清凉的风就小和,狂风便是大声的和,凄厉的风停下来那么所有的孔洞就都悄无声息了。你难道没有看见它们摇

曳的风姿吗?”

子游说:“地籁是所有孔洞的声音,人籁是吹箫的声音,很想请教天籁是什么。”

子綦说:“所有的声音各自不同,并且它们都将自行完结。这全都是它们自发的,又是谁激发它们这样做的啊!”

大知闲闲知:智,小知间间间间:读音jiàn,有所分辨,喜好伺查他人之过。大言炎炎炎炎:盛美,小言詹詹詹詹:喋喋不休

其寐也魂交,其觉也形开。与接为构:交合,连接,日以心斗。缦者缦:缦缦,迂缓回旋的样子、窖者、密者。小恐惴惴,大恐缦缦缦缦:

沮丧的样子。其发若机栝机栝:弩上发射箭的机件,其司是非之谓也;其留如诅盟诅盟:誓约,其守胜之谓也;其杀如秋冬,以言其日消

也;其溺之所为之,不可使复之也;其餍也如缄餍:饱足。缄:闭藏不发,以言其老洫也老洫:老而愈深;近死之心,莫使复阳也。喜怒

哀乐,虑叹变慹:读音zhí,畏惧,姚佚启态姚:轻浮。佚:闲逸。启:放荡。态:作态;乐yuè出虚,蒸成菌。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

萌。已乎,已乎!旦暮得此,其所由以生乎!

非彼无我,非我无所取。是亦近矣,而不知其所为使。若有真宰:主宰,而特不得其朕:征兆,迹象。可行己信,而不见其形,

有情而无形。百骸、九窍、六藏,赅而存焉赅:读音gāi,兼,完备,全,吾谁与为亲?汝皆说之乎说:同“悦”?其有私焉?如是皆有为

臣妾乎?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?其递相为君臣乎?其有真君存焉?如求得其情与不得,无益损乎其真。一受其成形,不亡以待尽。与物相

刃相靡,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,不亦悲乎!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,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苶:读音nié,疲倦,精神不振,可不哀邪!

人谓之不死,奚益!其形化,其心与之然,可不谓大哀乎?

大智慧的人闲散,小智慧的人计较。大道理说出来是完美的话语,琐碎的话喋喋不休。作为后者的那些人他们睡梦中魂灵也在与

人争论,一醒来身形就开动起来。只要互相一交际应酬就胶着在一起,每天都用来勾心斗角。他们互相是那么地婉转、城府是那么的深、

内心是那么的隐秘。小的恐惧时惴惴不安,大的恐惧时灰心沮丧。他们一旦触发时如同弩的扳机,这样所形容的是他们在应对是非的时候

的表现;他们为了留住什么就如同诅咒发誓一样地顽固,这是说他们守护所获取的成果时的表现;他们肃杀得如同秋冬,这样所形容的是

他们每天生命的消耗;他们沉溺在他们的所作所为之中,再也不可能使他们清醒过来;至于他们的满足感那始终是只进不出,这是用来形

容他们越老越贪;几近死亡的心,没有可能使他们复活的了。喜怒哀乐,顾虑哀叹变态惊惧,轻佻放荡;乐声从虚孔中发出,地气蒸发长

出菌类。这些每天周而复始在眼前发生但不知道萌生的原因。罢了,罢了!一天到晚都纠缠其中,人们就是为这些而活着的吗!

没有它们就没有我,没有我那就没有任何表象了。这个道理是如此浅显,但是就是不知道是谁如此安排的。如果是有主宰,但是

为什么就是找不出它存在的特征呢。人们是按照自己认定的道理行事,完全没有显现出有什么主宰的存在,有这种情形存在但是就是找不

出它的形迹。人所有的骨头、九窍、六脏,完备地存在,我们究竟跟谁更亲呢?你对它们是都喜欢呢?还是又对谁偏心的?还是都当成臣

妾一样呢?它们是臣妾就互相不能支配的吧?它们轮流做君臣的吗?它们之中有真正的君主存在吗?想要求证那真相得到了真相与没有得

到真相,不会增益或减损那真相。人一旦有了生命成了形,那真宰就守侯着他直到他终了。人们与外物互相争斗互相磨擦,他们的行径如

同奔驰到死也不能停止下来,这不是很可悲的吗!终身忙忙碌碌而未见得成功,萎靡不振疲惫地操劳而终究不知道归宿在哪,不是很悲哀

吗!人们说他还活着呢,又有何益?他的身形衰老了,他的心也跟着衰老了,能够说这不是大的悲哀吗?

人之生也,固若是芒乎芒:愚昧?其我独芒,而人亦有不芒者乎?夫随其成心而师之,谁独且无师乎?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?

愚者与有焉!未成乎心而有是非,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。是以无有为有。无有为有,虽有神禹且不能知禹:大禹,夏代的君主,以善于治

水闻名,吾独且奈何哉!

夫言非吹也吹:风吹,言者有言。其所言者特未定也。果有言邪?其未尝有言邪?其以为异于鷇音鷇:读音kòu,初生小鸟出卵时

的鸣叫声,亦有辩乎辩:通“辨”,辨别?其无辩乎?道恶乎隐而有真伪?言恶乎隐而有是非?道恶乎往而不存?言恶乎存而不可?道隐

于小成,言隐于荣华。故有儒墨之是非,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。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,则莫若以明。

人活着,本来就是这样愚昧吗?难道就只是我蠢,而其他的人还有不愚蠢的?人们都按照他们的成见去学习,又会有谁不因循守

旧呢?如何能断定有那种能用明智取代愚昧的人存在呢?没有成见的蠢人或许会有的吧!没有成见在心中的人会有是非观念,这不就是说

今天动身去越国昨天就到了一样荒谬。这是将不存在的当成客观存在。把不存在的当做确实存在,那就算是神圣的大禹也弄不明白的,更

何况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啊!

语言不是吹气,语言是有内容的。它所说的其实也未必就正确。所说的果然正确吗?它真的不正确吗?人们总是自以为自己的言

语跟初生的小鸟的啼叫完全不同,真的不同吗?又或说没什么不同吗?天道被什么隐蔽了于是出现真伪?言语被什么妨碍了于是有对有错?

道是无所不在的吗?言语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可以的吗?天道被细小的成见所隐蔽,正确的言语被奢华的辞藻所妨碍。所以当今有儒家于墨

家争执,他们是肯定对方的否定和否定对方所肯定。这样互相否定,就完全不如超越是非然后明辨天道。

物无非彼,物无非是。自彼则不见,自是则知之。故曰:彼出于是,是亦因彼。彼是方生之说也。虽然,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;

方可方不可,方不可方可;因是因非,因非因是。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,亦因是也。是亦彼也,彼亦是也。彼亦一是非,此亦一是非,

果且有彼是乎哉?果且无彼是乎哉?彼是莫得其偶:对立面,谓之道枢道枢:道的关键。枢始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。是亦一无穷,非亦一

无穷也。故曰:莫若以明。

以指喻指之非指,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;以马喻马之非马,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。天地一指也,万物一马也。

物少不了那一面,物也少不了这一面。从对立面去解释就不明白,从自己的观念解释就明白。所以说:反面的存在源自正面,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