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柯太守传

李公佐

东平淳于棼,吴、楚游侠之士。嗜酒使气,不守细行。累巨财,养豪客。曾以武艺补淮南军裨将,因

使酒忤帅,斥逐落魄,纵诞饮酒为事。

翻译:东平(地名)的淳于棼(人名),是吴、楚一带的江湖侠客。好酒赌狠,不拘小结。积累巨额

的家财,结交(蓄养)豪侠。(他)曾经凭武艺得到淮南军队的偏将职位,因为酒后使性冒犯了上司,被罢官

后一蹶不振,放荡喝酒无所事事。

家住广陵郡东十里,所居宅南有大古槐树一株,枝干修密,清阴数亩。淳于生日与群豪,大饮其下。

贞元七年九月,因沈醉致疾。时二友人于坐扶生归家,卧于堂东庑之下。二友谓生曰:“子其寝矣!余将秣马

濯足(濯,读音zhuó,洗),俟子小愈而去(俟,读音sì,等候)。”生解巾就枕,昏然忽忽,仿佛若梦。见

二紫衣使者,跪拜生曰:“槐安国王遣小臣致命奉邀。”生不觉下榻整衣,随二使至门。见青油小车,驾以四

牡(牡为公,牝为母。这里指公马),左右从者七八,扶生上车,出大户,指古槐穴而去。使者即驱入穴中。

生意颇甚异之,不敢致问。忽见山川风候、草木道路,与人世甚殊。前行数十里,有郛郭城堞(郛,读音fú,

城外面围筑的大城。堞,城墙顶上的女儿墙,有射箭孔)。车者传呼甚严,行者亦争辟于左右(‘辟’通‘避’)。

又入大城,朱门重楼,楼上有金书,题曰“大槐安国”,执门者趋拜奔走。旋有一骑传呼曰:“王以驸马远降,

令且息东华馆。”因前导而去。俄见一门洞开,生降车而入。彩槛雕楹,华木珍果,列植于庭下;几案茵褥,

帘帏肴膳,陈设于庭上。生心甚自悦。复有呼曰:“右相且至。”生降祗奉(祗,读音zhī,恭敬)。有一人紫

衣象简前趋(象牙做的笏,大臣在朝上拿着用来记事的用象牙做成的条形板),宾主之仪敬尽焉。右相曰:“

寡君不以弊国远僻,奉迎君子,托以姻亲。”生曰:“某以贱劣之躯,岂敢是望!”右相因请生同诣其所。行

可百步,入朱门。矛戟斧钺(读音yuè,都是古代兵器),布列左右,军吏数百,辟易道侧。生有平生酒徒周弁

者,亦趋其中。生私心悦之,不敢前问。右相引生升广殿,御卫严肃,若至尊之所,见一人长大端严,居正位,

衣素练服,簪朱华冠。生战慄,不敢仰视。左右侍者令生拜。王曰:“前奉贤尊命,不弃小国,许令次女瑶芳,

奉事君子。”生但俯伏而已,不敢致词。王曰:“且就宾宇,续造仪式。”有旨,右相亦与生偕还馆舍。生思

念之,意以为父在边将,因殁虏中(殁,读音mò,同‘没’,陷没),不知存亡。将谓父北蕃交通,而致兹事。

心甚迷惑,不知其由。

翻译:(淳于)家住在离广陵县东边十里的地方,所住的家宅院南边有棵高大的古槐树,枝干长而且

密,清凉的树阴有几亩地那么大。淳于在生日那天和众豪客,在大树下狂饮。贞元(唐德宗李适年号)七年九

月,(淳于)因为大醉而生病。当时两个朋友在坐就扶他回家,躺在厅堂东边的走廊下。两位朋友对他说:“

您睡吧!我们要喂马洗脚,等你好点了再走。”他解了头巾靠着枕头,昏昏然,仿佛在做梦。看见两个穿紫色

衣服的使者,对他跪拜说道:“槐安国王派我们传达指令邀请您。”他仿佛间就下床整理衣装,跟着两个使者

来到门口。见一辆用清漆漆的小车,用四匹公马拉着,左右的侍从有七八个人,扶着他上了车,出了大门,朝

古槐树的洞穴驶去。使者就赶着车进了洞穴。他感觉特别怪异,也不敢发问。忽然看见有山川风景、有草木道

路,和人世间很是不同。往前走了几十里,有外城墙和女儿墙。驾车的人呼呵得甚是威严,路人便赶紧避让到

左右两边。再进入了主城,(看见里面)朱红的门一座座楼宇,城楼上有金色的题字,写道“大槐安国”,看

门人跑前跑后跪拜行礼。一会有一个骑马的传令兵高声喊道:“国王因知驸马从远地驾临,命令先到东华馆休

息。”便在前面带路离开。不久看见一扇门敞开着,他下车进入。(里面)彩色的栏杆雕刻的横梁,结着珍稀

果实的华贵树木,整齐地排列栽在庭院里;茶几桌子铺着垫褥,帘幕帷幄佳肴美膳,摆放在厅堂里。淳于心里

非常高兴。又有人喊道:“右相(官名)到。”淳于来到台阶下恭敬地迎接。有一个身穿紫色朝服(朝廷服装)

手拿象牙做的笏朝前快步走来,宾主的礼仪非常恭敬。右相说:“我们的国王自觉我们国家偏远荒僻,恭请您

来,并与您连姻。”淳于说:“我乃卑贱低劣之人,哪敢有这样的指望啊!”右相便请淳于一同前去他的住所。

走了大概一百步,进入朱红的大门。矛戟斧钺,排放在左右两边,兵卒几百人,恭敬地站在道路两旁。淳于有

个(原来)的酒肉朋友叫周弁的,也在其中。淳于私底下高兴看见他,(但是)不敢上前问候他。右相领着他

来到宽敞的殿堂,守卫的卫士很严肃,这里好象是最威严的地方(皇帝的殿堂),见一个人高大端庄并且威严,

坐在正位上,穿白色的绸缎衣服,戴红色的皇冠。淳于战战兢兢,不敢抬头仰视。左右的侍者命令淳于跪拜。

国王说:“遵照您的父亲以前的指示,不嫌弃我这小国,同意将我的二女儿瑶芳,嫁给你并侍侯你。”淳于就

只会趴在地上磕头,不敢说一句话。国王说:“暂去宾馆吧,等下就举行仪式。”遵照国王的旨意,右相也陪

淳于一起回到宾馆。淳于(暗自)想道,原以为父亲在边疆为将,因为被围困做了俘虏,也不知道是死是活。

难道是父亲暗中和吐蕃交往,而有了现在这样的事吗。心里很是迷惑,不知道其中原由。

2003年11月3日晚

2003年11月1日晚

是夕,羔雁币帛,威容仪度,妓乐丝竹,肴膳灯烛,车骑礼物之用,无不咸备。有群女,或称华阳姑,

或称青溪姑,或称上仙子,或称下仙子,若是者数辈。皆侍从数十,冠翠凤冠,衣金霞披,彩碧金钿(读音diàn,

一种首饰),目不可视。遨游戏乐,往来其门,争以淳于郎为戏弄。风态妖丽,言词巧艳,生莫能对。复有一

女子谓生曰:“昨上巳日,吾从灵芝夫人过禅智寺,于天竺院观石延舞《婆罗门》,吾与诸女坐北牖(读音yǒu,

窗户)石榻上,时君少年,亦解骑来看。君独强来亲洽,言调笑谑。吾与穷英妹结绛巾,挂于竹枝上,君独不

忆念之乎?又七月十六日,吾于孝感寺侍上真子,听契玄法师讲《观音经》。吾于讲下舍金凤钗两只,上真子

舍水犀合子一枚。时君亦讲筵中,于师处请钗合视之,赏叹再三,嗟异良久。顾余辈曰:‘人之与物,皆非世

间所有。’或问吾氏,或访吾里。吾亦不答。情意恋恋,瞩盼不舍。君岂不思念之乎?”生曰:“心中藏之,

何日忘之。”群女曰:“不意今日与君为眷属。”复有三人,冠带甚伟,前拜生曰:“奉命为驸马相者。”中

一人与生且故。生指曰:“子非冯翊田子华乎(翊,读音yì,冯翊,地名)?”田曰:“然。”生前,执手叙

旧久之。生谓曰:“子何以居此?”子华曰:“吾放游,获受知于右相武成侯段公,因以栖托。”生复问曰:

“周弁在此,知之乎?”子华曰:“周生贵人也。职为司隶,权势甚盛。吾数蒙庇护。”言笑甚欢。俄传声曰:

“驸马可进矣。”三子取剑佩冕,更衣之。子华曰:“不意今日获睹盛礼,无以相忘也。”有仙姬数十,奏诸

异乐,婉转清亮,曲调凄悲,非人间之所闻听。有执烛引导者,亦数十。左右见金翠步障,彩碧玲珑,不断数

里。生端坐车中,心意恍惚,甚不自安。田子华数言以解之。向者群女姑姊,各乘风翼辇,亦往来其间。至一

门,号“修仪宫”。群仙姑姊亦纷纷在侧,令生降车辇拜,揖让升降,一如人间。彻障去扇,见一女子,云号

“金枝公主”。年可十四五,俨若神仙。交欢之礼,颇亦明显。生自尔情义日洽,荣耀日盛,出入车服,游宴

宾御,次于王者。王命生与群寮备武卫(‘寮’通‘僚’),大猎于国西灵龟山。山阜峻秀,川泽广远,林树

丰茂,飞禽走兽,无不蓄之。师徒大获,竟夕而还。

翻译:当天晚上,羊羔、大雁、钱币、锦绣布帛,威严而有秩序的仪式,歌妓和丝竹乐器演奏的音乐,

美味佳肴明灯红烛,车马礼物各种物事,没有不齐备的。有一群女宾客,有的名叫华阳姑,有的叫青溪姑,有

的叫上仙子,有的叫下仙子,这样的女客很多。都是侍从有几十个,戴翠凤冠,穿金霞披风,彩色的碧玉金子

的头饰,(真是)目不暇接。游玩嬉戏取乐,在他的门口来来往往,争着来戏弄淳于开心。风貌姿态妖冶艳丽,

巧言令色,淳于穷于应付。有一女子对淳于说:“昨天上巳日(古代风俗:出外游玩的日子),我陪灵芝夫人

去禅智寺,在天竺院看石延(人名。当时的有名舞者。)跳《婆罗门》舞蹈,我和很多女孩坐在北窗的石凳上,

当时你还是个少年,也骑马前来观看。你偏偏强行过来与我亲近,言语调戏。我和穷英妹妹绑了红色的丝巾,

挂在竹子的枝条上,你难道不记得了吗?还有七月十六那天,我在孝感寺陪侍上真子,听契玄法师讲《观音经》。

我从讲台下随喜(给)了两只金凤钗,上真子随喜(给)了一个水犀牛角做的盒子。当时你也在讲台,从法师

那请求要了钗和盒子来看,一再赞赏和感叹,称奇良久。看了我们说:‘人和物,都不是世间能有的啊。’还

问我的姓名,还问我的地址。我也没有回答。(你当时那)情意绵绵,顾盼不舍的样子啊。你难道不记得了吗?

”淳于说:“深藏心底,何时敢忘。”众女孩说道:“没想到现在和你成了亲戚了。”有三个人,穿衣戴帽看

上去很气派,上前向淳于拜道:“奉命来给驸马做傧相(就是伴郎啦)。”其中有一个人和淳于是老相识。淳

于指着他说:“您不是冯翊的田子华吗?”田说:“是的。”淳于上前,握手叙旧了很久。纯于问他说:“您

怎么在这里?”子华说:“我放浪遨游,得到右相武成侯段公的赏识,于是就在这里栖息托身了。”淳于又问

道:“周弁也在这里,你知道吗?”子华说:“周先生,是有身份的人。职位是司隶(官名),权势很大。我

多次承蒙他照顾。”(他们)谈得很开心。不久传报道:“驸马可以进殿了。”三个人拿来佩剑和礼服,帮他

换上。子华说:“没想到今天能够看到这盛大的典礼仪式,一生难忘啊。”有仙女几十人,演奏奇异的音乐,

婉转清亮,曲调凄凉哀怨(招驸马的盛礼上,怎么会奏凄悲的音乐呢?),不是人间所能听到的音乐。有拿着

蜡烛领路的人,也是几十个。左右两边有金黄、翠绿的屏障,(看上去)色彩碧绿玲珑剔透,连绵不断几十里。

淳于端坐在车中,心神恍惚,很是不安。田子华不断用言语为他排解。前面提到的那些姑娘们,各自乘坐饰有

凤凰翅膀的车,也在其中来来往往。来到一座门前,(这里)名叫“修仪宫”。众仙姑也纷纷站到两旁,让淳

于下车行礼,(这里)谦让礼仪秩序,和人间一样。彻去屏障和羽扇,看见一位女子,名子“金枝公主”。年

龄大概十四五岁,俨然如神仙一般。婚礼的礼仪,非常隆重。淳于从此和公主的感情日渐融洽,荣耀日盛,出

入时的车马仪式,游玩、宴席、宾馆、车夫,仅次于国王。国王让淳于和大臣们一起带了武装卫士,在国都西

面的灵龟山浩浩荡荡打猎。那里山水峻秀,平川湖泊宽广,林木繁茂,飞禽走兽,什么都有。大家收获颇丰,

天黑以后才返回。

2003年11月4日晚

生因他日,启王曰:“臣顷结好之日,大王云奉臣父之命。吾父顷佐边将,用兵失利,陷落胡中,尔

来绝书信十七八岁矣。王既知所在,臣请一往拜觐(读音jìn,下级晚辈拜见上级长辈)。”王遽谓曰:“亲家

翁职守北土,信问不绝,卿但具书状知闻,未用便去。”遂命妻致馈贺之礼,一以遣之。数夕还答。生验书本

意,皆父平生之迹,书中忆念教诲,情意委曲,皆如昔年。复问生亲戚存亡,闾里兴废。复言路道乖远,风烟

阻绝,词意悲苦,言语哀伤。又不令生来觐,云:“岁在丁丑,当与汝相见。”生捧书悲咽,情不自堪。他日,

妻谓生曰:“子岂不思为政乎?”生曰:“我放荡不习政事。”妻曰:“卿但为之,余当奉赞。”妻遂白于王。

累日,谓生曰:“吾南柯政事不理,太守黜废(黜,读音chù,罢免),欲藉卿才,可曲屈之。便与小女同行。”

生敦授教命。王遂敕有司备太守行李(敕,读音chì,皇帝的诏令)。因出金玉、锦绣、箱奁、仆妾、车马,列

于广衢,以饯公主之行。生少游侠,曾不敢有望,至是甚悦。因上表曰:“臣将门余子,素无艺术,猥当大任,

必败朝章。自悲负乘,坐致覆餗(读音sú,鼎里煮的食物)。今欲广求贤哲,以赞不逮。伏见司隶颖川周弁,

忠亮刚直,守法不回(回:曲、邪的意思),有毗佐之器。处士冯翊田子华清慎通变。达政化之源。二人与臣

有十年之旧,备知才用,可托政事。周请署南柯司宪,田请署司农,庶使臣政绩有闻,宪章不紊也。”王并依

表以遣之。其夕,王与夫人饯于国南。王谓生曰:“南柯国之大郡,土地丰壤,人物豪盛,非惠政不能以治之。

况有周、田二赞。卿其勉之,以副国念。”夫人戒公主曰:“淳于郎性刚好酒,加之少年,为妇之道、贵乎柔

顺。尔善事之,吾无忧矣。南柯虽封境不遥,晨昏有间(晨省[xǐng]昏定,孝道规矩,早晚向父母问安),今

日暌别(暌:分离),宁不沾巾!”生与妻拜首南去,登车拥骑,言笑甚欢。

翻译:淳于有一天,启奏国王道:“我不久前结婚那天,大王说是按我的父亲的意思。(但)我父亲

前不久辅佐边疆的将领,打仗失利,陷落在胡人的包围中,后来就没有来过书信已经有十七八年了。国王既然

知道(我父亲的)所在,我请求让我去拜见父亲。”国王马上对他说:“亲家翁职责是守卫北疆,书信和问候

从来没断过,你只要写信告诉他你的现状和情况,不用马上赶去的。”于是淳于让妻子准备馈赠和贺喜的礼物,

一起送去。几天有了回信。淳于核对书信的本意,都有父亲平生的痕迹,信中的想念和教诲的话,表达情意的

方式,都和往年一样。还问淳于亲戚们的生死情况,(家乡)街巷兴旺和毁败的事情。还说路途又远又不安全,

风霜战火阻隔,词意悲苦,语言哀伤。却不让淳于去探望,说:“到丁丑年,就会来和你相见。”淳于捧着信

悲伤哽咽,感情无法控制。一天,妻子对淳于说:“您难道不想从政吗?”淳于说:“我(生性)放荡没从过

政。”妻子说:“你就试试,我会帮你的。”妻子于是向国王说了。几天后,(国王)对淳于说:“我国的南

柯得不到治理,太守被罢免了,想依靠你的才干(去治理),就委屈你去那里。这就可以和我的女儿一起去。”

淳于认真地接受了命令。国王便命令有司(官名)准备太守的行李。于是准备好金银玉器、锦绣绸缎、衣箱妆

奁、仆人丫鬟、车马,排列在通衢大道上,并给公主饯行。淳于是少年游侠,从没有这样的奢望,在这个时候

特别开心。因此写表书给国王说:“我是将门中多余无用的后辈,一向没有什么本事,亵渎了如此大任,肯定

会损坏朝廷的法度。自己担心会辜负重托,犯下弄翻鼎中的食物(一样的错误)。如今想广求贤能有才学的人,

以弥补我的无能。我看司隶(官名)颖川(地名)的周弁,忠正刚直,守法正直,有辅佐政务的才具。处士冯

翊(地名)的田子华清廉谨慎通晓事物变化规律。通晓政治教化的根本。(这)两人和我有十年的旧交,很清

楚他们的才能,可以委托政务。周弁就请求让他担任南柯的司宪(官名),田子华就请求让他担任司农(官名),

这样也许可以让我的政绩有所建树,法度不乱。”国王全都依了表书要求分派官员。这天晚上,国王及其夫人

在国都的南边为他们饯行。国王对淳于说:“南柯是国家的大郡,土地肥沃,人丁兴旺物产丰富,不是仁爱的

政策是无法治理好的。何况有周、田两人辅佐。你努力,来符合国家的期望。”夫人劝戒公主道:“淳于性格

刚烈好酒,加上年少,你做妻子的道理,就是贵在温柔顺从。你好好待他,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。南柯虽然相

离不远,(终究)不能经常相见,今天离别,不要哭湿了手巾!”淳于和妻子磕头拜别向南而去,分别上车骑

马,(一路)谈笑很开心。

2003年11月5日晚

累夕达郡。郡有官吏、僧道、耆老(读音qí,六十岁以上的老人)、音乐、车轝(通‘舆’,车),

武卫,銮铃,争来迎奉。人物阗咽(阗,读音tián,充满。阗咽,人多起盛,声音嘈杂),钟鼓喧哗,不绝十

里。见雉堞台观,佳气郁郁。入大城门,门亦有大榜,题以金字,曰“南柯郡城”。见朱轩棨户(棨,读音qǐ,

棨戟,也叫门戟,一种做仪仗的木制戟,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使用。棨户,门前立有棨戟的官员住宅),森

然深邃。生下车省风俗,疗病苦,政事委以周、田,郡中大理。自守郡二十载,风化广被,百姓歌谣,建功德

碑,立生祠宇。王甚重之,赐食邑,锡爵位,居台辅。周、田皆以政治著闻,递迁大位。生有五男二女。男以

门荫授官,女亦聘于王族,荣耀显赫,一时之盛,代莫比之。

翻译:几天后到达南柯郡。郡中所有的官吏、僧人道士、年高德劭的老人、乐队、车队依仗、部队、

车上的銮铃不断,大家争着前来迎接。人多声杂,钟鼓喧哗,十里之外都听的见。但见城楼高台,到处充满着

祥和兴盛的气氛。进入大城门,门上也有大匾额,上面用金色题字,写道“南柯郡城”。但见朱红色的门前立

着棨戟仪仗的官邸,森严深邃。淳于下车来体察民情,了解疾苦,将政务委派给周、田(二人),全郡得到非

常好的治理。自从来当太守已经二十年了,这里的民众普遍都教化纯良,老百姓编造歌谣,赞颂他的功德,为

他建造祠堂庙宇。国王很是看重他,赐给他封地,赐予爵位,官居台辅(官阶)的级别。周、田都因为政绩而

著名,牵升更高的官位。淳于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。儿子凭门第授予官位,女儿也都嫁到王族,荣耀显赫,当

时是最红火的,没有能与他比肩的了。

是岁,有枟罗国者(枟,读音yùn),来伐是郡。王命生练将训师以征之。乃表周弁将兵三万,以拒

贼之众于瑶台城。弁刚勇轻敌,师徒败绩。弁单骑裸身潜遁,夜归城。贼亦收辎重铠甲而还。生因囚弁以请罪。

王并舍之。是月,司宪周弁疽发背,卒。生妻公主遘疾(遘,读音gòu,遇,遘疾,得病),旬日又薨。生因

请罢郡,护丧赴国。王许之。便以司农田子华行南柯太守事。生哀恸发引,威仪在途,男女叫号,人吏奠馔,

攀辕遮道者不可胜数。遂达于国。王与夫人素衣哭于郊,候灵轝之至,谥公主曰:“顺仪公主”。备仪仗羽葆

鼓吹,葬于国东十里盘龙岗。是月,故司宪子荣信,亦护丧赴国。

翻译:这年,有个叫枟罗国的,来攻打南柯郡。国王命令淳于训练军兵迎战。便上表请示派周弁率兵

三万,到瑶台城把守抵御贼兵。弁刚愎自用轻视敌人,部队只是打败仗。弁赤身裸体独自骑匹马逃跑,夜晚回

到城中。贼兵也收拾辎重铠甲凯旋了。淳于于是将周弁囚禁了向国王请罪。国王一起免了他们的罪。当月,司

宪周弁背上生痈疽,死了。淳于的妻子公主得病,十日也死了。淳于因此请求免去郡守的官职,护送公主回国

都。国王同意了。就委派司农田子华行使南柯太守的职权。淳于伤心地上路了,路上仪式威严,百姓哭号,百

姓官员祭奠,拉着车辕蒙面痛哭的不可胜数。回到国都。国王和夫人身穿素服在郊外哭泣,等灵车到来,赐予

公主为“顺仪公主”。备齐各种依仗华盖和吹鼓手等,将公主安葬在国都东边十里的盘龙岗。这个月,原来的

司宪的儿子容信,也护送其父亲弁回国都。

生久镇外藩,结好中国,贵门豪族,靡不是洽。自罢郡还国,出入无恒,交游宾从,威福日盛。王意

疑惮之。时有国人上表云:“玄象谪见,国有大恐。都邑迁徙,宗庙崩坏。衅起他族,事在萧墙。”时议以生

侈僭之应也(读音jiàn,超越本分,一般指在官阶和地位方面)。遂夺生侍卫,禁生游从,处之私第。生自恃

守郡多年,曾无败政,流言怨誖,郁郁不乐。王亦知之,因命生曰:“姻亲二十余年,不幸小女夭枉,不得与

君子偕老,良用痛伤。”夫人因留孙自鞠育之。又谓生曰:“卿离家多时,可暂归本里,一见亲族。诸孙留此,

无以为念。后三年,当令迎卿。”生曰:“此乃家矣,何更归焉?”王笑曰:“卿本人间,家非在此。”生忽

若惛睡,猛瞢然久之,方乃发悟前事,遂流涕请还。王顾左右以送生。生再拜而去,复见前二紫衣使者从焉。

至大户外,见所乘车绳劣,左右亲使御仆,遂无一人,心甚叹异。

翻译:纯于长期镇守边疆,和国内的高官结交,权贵豪族,没有不融洽的。自从免去郡守回国都后,

进出(各个高官豪族府宅)不断,交往的人都很宾服和听从(他的意见),(他的)威信日渐强盛。国王便猜

疑并忌惮他了。时常有人上表书说:“天象显示惩治的迹象,国有大难。都城将迁徙,宗庙要崩塌。寻衅的是

异族之人,事端起源于宫内。”当时的议论(这天象)与淳于的行为多奢侈和超越级别相对应。于是收掉淳于

侍卫(的职位),禁止他和别人来往,只准待在私宅中。淳于自恃守卫(南柯)郡多年,从来没有失败的政绩,

流言是责难和荒谬的,令他郁郁寡欢。国王也知道他的烦闷,便对淳于说:“结亲二十多年,不幸我的小女儿

夭亡,不能和你白头偕老,很是为此伤心啊。”(王后)夫人因此就留下孙儿自己呵护养育。又对淳于说:“

你离家很久了,该暂时回老家,看望家族的亲人。众孙儿留在这里,不要挂念。三年后,一定派人去迎接你。”

淳于说:“这里就是家啊,还回哪里去?”国王笑道:“你本来在人间,家不在这里。”淳于恍惚觉得自己在

睡梦之中,迷惑了很久,这才醒悟想起以前的事情,便哭泣着请求回去。国王让左右的人们送淳于。淳于一再

地拜谢后离去,又看见以前那两个紫衣使者跟从着他。到大门外,看见所乘坐的车马缰绳都很低劣,左右的差

使的仆人,便一个也没有了,心中感叹而奇怪。

生上车,行可数里,复出大城。宛是当年东来之途,山川原野,依然如旧。所送二使者,甚无威势,

生逾怏怏。生问使者曰:“广陵郡何时可到?”二使讴歌自若,久乃答曰:“少顷即至。”俄出一穴,见本里

闾巷,不改往日,潸然自悲,不觉流涕。二使者引生下车,入其门,升自阶,己身卧于堂东庑之下。生甚惊畏,

不敢前近。二使因大呼生名数声,生遂发寤如初。见家之僮仆拥篲于庭(篲:读音hùi,扫帚),二客濯足于

榻,斜日未隐于西垣,余樽尚湛于东牖。梦中倏忽,若度一世矣。

翻译:淳于上车,走了大概几里路,出了京城。(看到环境)宛如就象当年来的路,山川原野,依然

如故。送他的两个使者,很没有气派,他更觉得怏怏不乐。他问使者道:“广陵郡什么时候可以到?”两个使

者自顾自唱着歌,过了很久才回答道:“一会儿就到。”不久出了一个洞穴,看见家乡的里弄街巷,跟往日没

有不一样,潸然伤感,不自觉流下眼泪。两个使者请淳于下车,进入家门,登上台阶,(看见)自己的身体躺

在厅堂东边的走廊下面。淳于感到很惊恐,不敢上前靠近。两个使者于是大声喊淳于的名字几声,淳于于是如

同刚刚从梦中醒来。看见家里的童仆抱着扫帚站在庭院里,两个客人坐在凳上洗脚,斜阳还没落到西边的墙后

面去,放在东边窗旁的樽中的酒还是澄清的。梦中倏然一会儿,如同度过了一生啊。

2003年11月2日晚

生感念嗟叹,遂呼二客语之。惊骇。因与生出外,寻槐下穴。生指曰:“此即梦中所惊入处。”二客

将谓狐狸木媚之所为祟,遂命仆夫荷斤斧,断拥肿,折查枿(蘖,读音niè,砍去后重生的新芽),寻穴究源。

旁可袤丈。有大穴,洞然明朗,可容一榻。根上有积土壤,以为城郭台殿之状。有蚁数斛(读音hú,古代容积

单位,十斗为一斛),隐聚其中。中有小台,其色若丹。二大蚁处之,素翼朱首,长可三寸。左右大蚁数十辅

之,诸蚁不敢近。此其王矣。即槐安国都也。又穷一穴,直上南枝可四丈,宛转方中,亦有土城小楼,群蚁亦

处中,即生所领南柯郡也。又一穴,西去二丈,磅礴空圬(读音wū一声,用泥糊墙),嵌窞(读音dàn,凹陷

的洞穴)异状,中有一腐龟壳大如斗,积水浸润,小草丛生,繁茂翳荟,掩映振壳,即生所猎灵龟山也。又穷

一穴,东去丈余,古根盘屈,若龙虺之状(虺:读音huǐ,土色无花纹的毒蛇)。中有小土壤,高尺余,即生

所葬妻龙岗之墓也。追想前事,感叹于怀,披阅穷迹,皆符所梦。不欲二客坏之,遽令掩塞如旧。时夕,风雨

暴发。旦视其穴,遂失群蚁,莫知所去。故先言“国有大恐,都邑迁徙。”此其验矣。复念檀梦征伐之事,又

请二客访迹于外。宅东一里有古涸涧,侧有大枟树一株,藤萝拥织,上不见日,旁有小穴,亦有群蚁隐聚其间。

枟萝之国,岂非此耶?嗟呼,蚁之灵异,犹不可穷,况山藏木伏之大者所变化乎?时生酒徒周弁,田子华并居

六合县,不与过从旬日矣。生遽遣家僮疾往候之。周生暴疾已逝,田子华亦寝疾于床。生感南柯之浮虚,悟人

世之倏忽,遂栖心道门,绝弃酒色。后三年,岁在丁丑,亦终于家。时年四十七,将符宿契之限矣。

翻译:淳于感慨叹息,于是叫两位客人过来说给他们听。(大家)都很惊骇。于是和淳于出来,寻找

槐树下的洞穴。淳于指着(一个地方)说:“这里就是梦中惶恐地进去的地方。”两个客人都认为是诸如狐狸

精树妖作祟,于是让仆人抗来斧头,砍掉结巴,折断新枝,寻找洞穴查找源头。砍了方圆一丈的地方。有一个

大洞穴,清清楚楚一个洞,可以容纳一张床。树根上有积土堆,筑造成城郭高台宫殿的形状。有几十斗蚂蚁,

隐藏聚集在其中。它们的颜色近似红色。两只大蚂蚁呆在那里,白色的翅膀朱红的脑袋,长大概有三寸。左右

有几十只大蚂蚁保护着它们,所有蚂蚁不敢靠近。这就是它们的蚁王了。这就是淮安国的国都啊。有找到一个

洞穴,一直上了南边的树枝有四丈,蜿蜒布置呈正方形,也有土城小楼,众蚂蚁也待在其中,这就是淳于管理

过的南柯郡啊。还有一个洞穴,在西边两丈远的地方,宽广中空用泥土糊成的(洞穴),洞穴凹陷形状怪异,

其中有一个有斗那么大的腐烂的乌龟壳,那里积水浸泡湿润,小草丛生,繁茂葱郁,在龟壳边摇曳,这就是淳

于曾经打猎的灵龟山啊。又找到一个洞穴,在东边一丈远的地方,古树根盘根错节,如同龙蛇的形状。其中有

一个小土堆,一尺多高,这就是淳于埋葬妻子的龙岗墓地啊。追忆往事,心生感叹,查看所有的痕迹,都符合

所做的梦。不想让两个客人弄坏它们,马上让象原来一样掩盖封堵起来。当天晚上,暴发风雨。天亮了再看那

些洞穴,已经没有了那群蚂蚁,不知去向。正如先前所说“国有大难,京城迁徙。”这就是应验了啊。又想起

梦中战争的事来,再请两个客人一起到外面寻找痕迹。住宅东边一里的地方有一个老的干涸的山涧,旁边有一

棵大枟树,藤萝缠绕,遮蔽得上面看不见天日,旁边有个小洞穴,也有一群蚂蚁隐藏聚集在其中。枟罗之国,

难道就是这里吗?啊哈,蚂蚁的灵异,都是没法知晓的,更何况山林中蕴藏树木中隐伏的变化呢?当时淳于的

酒友周弁,田子华都住在六合县,没有来往十来天了。淳于马上派家奴赶去探望他们。周先生得了暴疾已经死

了,田子华也躺在病榻之上。淳于感慨南柯经历的空浮和虚幻,感悟到人世的短暂,于是皈依道教,断绝酒色。

三年后,是丁丑年,也死在家中。当时年龄是四十七岁,和约定的期限相吻合啊。

公佐贞元十八年秋八月,自吴之洛,暂泊淮浦,偶觌淳于生棼询访遗迹(觌,读音dí,见),翻覆再

三,事皆摭实(摭:读音zhí,采取),辄编录成传,以资好事。虽稽神语怪,事涉非经,而窃位著生,冀将

为戒。后之君子,幸以南柯为偶然,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云。

翻译:公佐(作者)我于贞元十八年秋天八月份,从吴(地名)到洛(地名)去,在淮浦(地名)短

暂逗留,偶尔看到淳于棼(故事主人翁全名)查找(蚂蚁)的遗迹,反复再三,写的都是事实,就编录成传,

供好事的人阅读。虽然谈到的是神怪之事,涉及不合常理的事,但是窃取官位而偷生的人们,希望你们引以为

戒。后世的君子,很好地以南柯为榜样(或者为镜子),不要以名利和官位而自傲于天地之间。

前华州参军李肇赞曰:“贵极禄位,权倾国都,达人视此,蚁聚何殊。”

翻译:华州(地名)的前参军(官名)李肇(人名)(为该传)题跋道:“最高的权贵和爵位,权倾

一国,在明白人看来,和聚集在一起的蚂蚁有什么区别。”

2003年11月7日晚

2003年11月3日晚

感:“黄粱美梦”“南柯一梦”都是大唐盛世的作品,为什么繁盛之年,却会出这传世的阐述浮生若

梦的作品呢?是盛极必衰的思考?还是繁华之中的空虚?是贫穷者对巨富高官的嫉恨呢?还是贤哲们对富贵荒

淫的无奈和唾弃?其中道理,我是很难说清楚。唉!反正见仁见智吧。

2003年11月6日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