报任安书
史记
择）师，而用流俗人之言。仆非敢如是也。仆虽罢（读音pi二声，行为不端、恶劣）驽（比喻才能低下），亦尝侧闻长者遗风 矣。顾自以为身残处秽，动而见尤（责怪，归咎），欲益反损，是以抑郁而无谁语。谚曰：“谁为（倒装）为之？孰令（倒装） 听之？”盖锺子期死，伯牙终身不复鼓琴。何则？士为知己者用，女为说己者容。若仆大质（身体，体质）已亏缺矣，虽才怀 随、和（随侯珠、和氏璧，都是极品级的国宝），行若由、夷（许由、伯夷，古代品德高尚的人物。前面的文章有相关内容）， 终不可以为荣，适足以发笑而自点（污，辱，意同玷）耳。书辞宜答，会东从上来，又迫贱事，相见日浅，卒卒（通‘猝’） 无须臾之间得竭（穷尽）志意。今少卿抱不测之罪（写这信之时，任安正因罪下狱。这次罪得赦免，两年后有得罪，被处斩腰）， 涉（到，面临）旬（满，足）月，迫季冬（冬季的最后一个月。汉朝规定在十二月处决罪犯），仆又薄（靠近，逼近）从上雍 （雍，地名），恐卒然不可为讳（避讳。指任安被处决，为他送葬），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，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。 请略陈固陋。阙（同‘缺’）然久不报，幸勿为过！
认真恳切，您责怪我不选择（好的）老师（不听你的指教），却随波逐流附和低俗的人们的言论。我并不敢那样啊。我虽然行 为不端才能低下，也还是在侧旁听说过（有道）长者的风范的啊。反观自己觉得自己身体残疾处在卑贱的位置，动不动就被责 怪，想（有所）进步反而被贬损，因此（心情）抑郁没有人倾诉。谚语说：“为谁做啊？谁来听啊？”（这）大概就是钟子期 死了，伯牙就终身不再弹琴（的原因吧）。为什么这么说呢？（正所谓）（有识之）士为知己的人所用，女人为喜欢自己的人 装扮。像我（这样）身体已经残缺，虽然胸中有随侯珠、和氏璧一样（完美）的才能，行为像许由、伯夷一样（高尚），终究 不能以此为荣，只够让人嘲笑而自取其辱啊。书信本来（早）该回复了，正遇上陪皇上从东边回来，又有身边的琐事，（与您） 相见的时间越来越少，仓促（忙碌）没有一点时间能够来尽自己的心愿。现在您遭受着不测的罪名，到这个月过完，就逼近十 二月了，我又要跟随皇上去雍地，恐怕最终不能为你送葬，这样我始终无法抒发（胸中的）愤懑来（向知己倾诉）让身旁的人 们知道，那么（死了的）您的魂魄私底下将（对我）怨恨无穷。请允许我简单地陈述我本来就简陋的见解。隔了很长时间没有 给您回信，请不要责怪！
五者，然後可以托於世，而列於君子之林矣。故祸莫憯（同‘惨’）於欲利，悲莫痛於伤心，行莫丑於辱先，而诟（耻辱）莫 大於宫刑。刑馀之人，无所比数，非一世也，所从来远矣。昔卫灵公与雍渠（人名，是一宦官）载，孔子适陈；商鞅因景监（ 人名，宦官）见，赵良（人名，秦国的名士）寒心；同子（人名，宦官，赵谈）参乘（通‘骖乘’，乘车时居于车右，即陪乘）， 袁丝（人名，袁盎。汉文帝时的郎中。有一天，汉文帝坐车去朝见母亲，宦官赵谈陪坐，袁盎伏在车前对文帝说：“臣闻天子 所与共绿尺輿者，皆天下豪英，今汉虽乏人，奈何与刀锯之余共载？”于是文帝让赵谈下车。赵谈哭着下车。）变色。自古而 耻之。夫中材之人，事关於宦竖（对宦官的鄙称），莫不伤气，况慷慨之士乎！如今朝庭虽乏人，奈何令刀锯之馀，荐（任安 的信中，让司马迁积极向朝廷推荐贤才）天下豪俊哉！
况，义就表现在这上面；（对待）耻辱的态度，勇（之与否）就决定在这方面；树立名声，必须品行最好。士人有这五种（好 的）品行，便能立身于这个世上，并名列在君子的名单之中啊，因此祸患没有比对利益的渴求（但却得不到）更惨的，悲伤没 有比心受到伤害更痛，行为没有比侮辱先人更丑恶，耻辱没有比被阉割更严重。刑罚留下的（残缺的）人，没有资格与人并列 相处，这不是一朝一代的事了，其来由久远啊。从前卫国国王灵公与（宦官）雍渠坐同一辆车，孔子（因此而）到陈国去了； 商鞅是因为（宦官）景监而（能够）拜见国王，（能人竟然要投靠宦官）赵良（为此事）觉得寒心；（宦官）同子陪国王坐马 车，袁丝（为此有）不满的脸色（想国王抱怨）。自古以来就蔑视宦官。一般的人们，事情与宦官有关，没有不（觉得）丧气 的，何况慷慨的人士呢！如今朝廷虽然缺乏人才，有怎能让（我这）刀锯下留下的残疾人，举荐天下的豪客俊杰呢！
引申为指京城）下，二十馀年矣。所以自惟（想）：上之，不能纳忠效信，有奇策材力之誉，自结（结交，巴结）明主；次之， 又不能拾遗补阙，招贤进能、显穴之士（显士，名士；穴，隐居岩穴）；外之，又不能备（备数，充数）行（读音hang 二声） 伍，攻城野战，有斩将搴（读音qian 一声，拔取）旗之功；下之，又不累日积劳，取尊官厚禄，以为宗族交游（交往的朋友） 光宠。四者无一遂，苟合取容，无所短长之效，可见於此矣。向者，仆亦常厕（同‘廁’，杂置，夹杂在）下大夫之列，陪外 廷末议。不以此，时引维纲（总纲，法度），尽思虑，今已亏形，为扫除之隶，在闒茸（读音ta四声，闒茸，卑贱，驽弱）之 中，乃欲仰首伸眉，论列是非，不亦轻朝廷，羞当世之士邪？嗟乎！嗟乎！如仆尚何言哉！尚何言哉！
接纳我的忠心让我奉献忠信，（从而使我）有具备奇妙的计谋和能力的声誉，（得以）巴结上皇上；其次，又不能捡到（国家政 策）不完善的地方提出点补救的办法，（又或是为国家）招揽举荐贤能、（隐居的）名士；外务方面，（我）又不能在军队中充 数，（去）攻城野战，有斩将夺旗的能耐；最次，也不能积累苦劳，（期待有朝一日）获得尊贵的官职丰厚的俸禄，来为家族和 朋友带来荣耀。四样没有一样能够遂愿的，（平日里只好）苟且于取悦皇上，没有什么长进不长进的，（我无可作为）由此可见 啊。从前，我也常常夹杂在下大夫的行列中，陪同（皇上）待在外廷发表简陋的见解议论国事。不像（当初）这样，时常引用法 令条文，尽到自己的能力（为朝廷服务），如今（我）已经是残缺的人，成为扫地的下人，处在卑贱的地位，还想昂头扬眉，议 论是非，不就是轻视朝廷，羞辱当代的能人吗？唉！唉！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话可说啊！还能说什么啊！
之中。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（戴盆望天，比喻行为与目的相反，无法达到目的），故绝宾客之知，忘室家之业，日夜竭其不肖 之才力，务一心营职，以求亲媚於主上。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守！夫仆与李陵，俱居门下，素非相善也，趣舍异路，未尝衔杯 酒，接殷勤之余欢。然仆观其为人，自守奇士：事亲孝，与士信，临财廉，取予义，分别有让，恭俭下人，常思奋不顾身以殉 国家之急。其素所蓄积也，仆以为有国士之风。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，赴公家之难，斯已奇矣。今举事一不当，而全躯 保妻子之臣，随而媒糵（读音nie 四声，像酒曲一样使事情扩大而至完全）其短，仆诚私心痛之。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，深 践戎马之地，足历王庭，垂饵虎口，横挑强胡，仰（面对高处）亿万之师，与单于（读音chan二声，匈奴君主的称号）连战十 馀日，所杀过当。虏救死扶伤不给。旃裘（‘旃’同‘毡’。匈奴人穿的毛织品衣服）之君长咸震怖，乃悉徵左右贤王（匈奴 单于之下的最高官职），举引弓之民，一国共攻而围之。转斗千里，矢尽道穷，救兵不至，士卒死伤如积。然李陵一呼劳军， 士无不起，躬自流涕，沬（读音hui四声，用手掬水洗脸）血饮泣，更张（拉紧弓弦，开弓。）空弮（读音quan一声，弩弓）， 冒白刃，北向争死敌者。陵未没时，使有来报，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（祝寿，这里指祝捷）。後数日，陵败书闻，主上为之 食不甘味，听朝不怡，大臣忧惧，不知所出。仆窃不自料其卑贱，见主上惨怆怛悼（怛，读音da二声。四个字全是忧伤，悲苦 的意思），诚欲效其款款之愚。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，能得（通‘德’，恩惠）人之死力，虽古名将不能过也。身虽 陷败，彼观（观彼）其意，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。事已无可奈何，其所摧败，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。仆怀欲陈之，而未有路， 适会召问，即以此指（意旨，意向）推言（陈述）陵功，欲以广（宽解）主上之意，塞睚眦（读音ya二声、zi四声，怒目相视， 指怨恨）之辞，未能尽明，明主不晓，以为仆沮（毁坏）贰师（指‘贰师将军’李广利。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的哥哥。贰师本 是当时大宛国的地名，因为武帝派李广利到贰师夺取良马，后来就称李广利为贰师将军。这次攻打匈奴，李广利是主力，李陵 只带五千兵协助作战。结果李陵遭遇匈奴主力，被包围，李广利却按兵不动），而为李陵游说，遂下於理（大理，即廷尉，主 管诉讼刑狱的官），拳拳之忠，终不能自列（陈述，表白）。因为诬上，卒从吏议。家贫，货赂不足以自赎，交游莫救视，左 右亲近不为一言。身非木石，独与法吏为伍，深幽囹圄之中，谁可告愬（同‘诉’）者！此正少卿所亲见，仆行事岂不然邪？ 李陵既生降，颓其家声，而仆又佴（读音er四声，安置）之蚕室（受过宫刑的人所住的严密而保温的房间），重为天下观笑。 悲夫！悲夫！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。
幸皇帝因为我祖先的原因，让我得以能（为皇上）奉献我微末的技能，出入于宫廷之中。我觉得顶着盆子又怎么望得到天，因 此断绝与宾客的信息（交往），放弃家室的一切事务，日夜都是想竭尽自己粗鄙的才能，务求一心一意尽到自己的职责，来向 皇上献媚以求得青睐。但事实却完全不会是那么一回事啊！我和李陵，都在朝中为官，素来没有密切的交往。嗜好不同，未曾 一起喝过酒，一起殷勤欢快的交往。但是我观察他的为人，是（那种）自觉守礼的奇士：侍奉双亲孝顺，与士人交往守信，面 临钱财清廉，获取给予讲道义，对不同的人都很谦让，谦恭勤俭待人，（他是那种）常常想着奋不顾身去为国家的急难之事殉 难的人。他平时蕴涵的，我认为他有国士的风范。作为臣子不顾生死出生入死，赴国家之难，已经是奇人了。现在做事有一件 不当时，而（那些只会）保全妻儿的大臣们，马上就夸大他的缺点，我实在私底下为他心痛。况且李陵带领的步兵不满五千， 深入（敌人的）战阵之中，踏足（敌国的）王城，（犹如）垂肉饵于虎口，挑战强大的匈奴（军队），身处劣势面对亿万之众 的敌军，与单于（的军队）一连战斗了十多天，所杀敌人超过了自己（所拥有的）人数。敌寇救死扶伤都来不赢，匈奴的君主 全都震惊胆寒，便征召他们全部的左右贤王（官名），用全部的弓箭手，整个国家一起进攻包围他们。（李陵的军队）转战千 里，箭用尽了路走到了尽头，救兵没有到，死伤的士兵堆积一遍。然而李陵只要呼呵一声激励军队，士兵没有不响应的，自己 流着泪，以血洗面暗自哭泣，拉开空的弓，冒着白刃，向北边拼死抵抗。李陵（的军队）没有覆灭的时候，信使来报，汉朝的 公卿王侯们都捧着酒杯庆祝。几天之后李陵战败，战报传来，皇上因为这吃饭也没有味，听朝（的时候）也不开心，大臣们忧 虑畏惧，拿不出什么主意来。我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卑贱，看见皇上忧伤悲苦，诚心想尽到我愚蠢的忠诚。（我）认为李陵素来 与士大夫交往不抢好处能够吃亏，施人恩惠能够尽全力，就是古代的名将也不会超过他的；他虽然陷于战败，看他的意思，应 该是想等到适当的时机再报效汉朝；事情（投降匈奴）已经无可奈何，他所摧毁打败（匈奴的战绩），功劳也足以公布于天下 （而无所愧疚的）啊。我怀着这些想法想（对皇上）陈述但没有（适当的）途径，恰巧遇上皇上召见问话，就按照这意思陈述 李陵的功劳，是希望用这来宽解皇上的意思，（并且）阻挡（那些对李陵的）怨恨的言辞。（我）没有能完全说清楚，皇上没 有明白我的（好心）意图，认为我是毁坏贰师将军（皇上的大舅子），而为李陵游说，便将我发到大理衙门（审讯）。耿耿的 忠心，最终自己无法能够表白。因此判了个侮辱皇上（的罪名），（皇上）便听从了官吏们议的罪名。（我）家境贫困，钱财 不足够来赎自己的罪，交往的人没有来施救看望的，左右亲近的亲戚没有人为我说一声好话。人非石木，我独自与监牢的狱卒 为伴，深闭在牢狱之中，可以向谁倾诉啊！这些正是少卿你所亲眼看见的，我所遭遇的事情难道不是这样吗？李陵已经活着投 降了，败坏了他家的名声，我又被安置在蚕室之中，两人一起被天下人看笑话。悲哀啊！悲哀啊！这事情不容易一一向俗人说 清楚啊。
的誓言，表示永久信任；丹书，把誓词用朱砂写在铁制的契券上。有这种东西的功臣，其子孙若犯罪，可凭此获得赦免）之功， 文史、星、历（文史、天文、历法）近乎卜祝（占卜、祭祀官员）之闲，固主上所戏弄，倡优（倡，歌舞艺人，优，优伶，演 员）所畜，流俗之所轻也。假令仆伏法受诛，若九牛亡一毛，与蝼蚁何异？而世俗又不能与死节者次比（类比，并列），特以 为智穷罪极，不能自免，卒就死耳。何也？素所自树立使然。人固有一死，死，或重於泰山，或轻於鸿毛，用之所趋异也。太 上不辱先，其次不辱身，其次不辱理色（脸面），其次不辱辞令，其次诎（通‘屈’，指身体被捆绑）体受辱；其次易服（囚 服）受辱，其次关（门闩，做动词用）木（木枷）索（绳索）、被（受）箠楚（箠，读音chui二声，杖；楚，荆木，指杖刑） 受辱，其次剔毛发、婴金铁（婴，环绕，金铁，铁圈。用铁圈束颈，称做钳刑）受辱，其次毁肌肤，断肢体受辱，最下腐刑极 矣！传（古书，历史记载）曰：“刑不上大夫。（《礼记·曲礼》中的话）”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。猛虎处深山，百兽震恐， 及在槛穽（同‘阱’）之中，摇尾而求食，积威约之渐也。故士有画地为牢，势不可入；削木为吏，议不可对。定计於鲜也。 今交手足，受木索，暴肌肤，受榜箠，幽於圜墙之中。当此之时，见狱吏则头抢地，视徒隶则心惕息。何者？积威约之势也。 及以至是，言不辱者，所谓颜耳，曷足贵乎？且西伯（周文王），伯（领导一方的长官）也，拘於羑里（读音you三声，地名）； 李斯，相（秦始皇的丞相）也，具（都，全）於五刑；淮阴（淮阴侯韩信），王（最初被封为楚王）也，受械於陈；彭越、张 敖（彭越、张耳，汉朝开国功臣，前者为梁王，后者为赵王。张敖，张耳的儿子，继承父亲爵位。两人都被囚），南面称孤， 系狱抵罪；绛侯（周勃，汉初功臣）诛诸吕（刘邦的妻子吕太后的亲族吕产、吕禄等。汉惠帝和劳保太后死后，这二人专权， 阴谋颠覆汉朝，周勃和陈平定计诛杀了他们，迎立刘邦的中子刘桓为帝，是为汉文帝），权倾五伯，囚於请室（大臣待罪之室）； 魏其（魏其侯窦婴，汉景帝时为大将军，武帝时因救灌夫事获罪下狱，判处死罪），大将也，衣赭衣（读音zhe三声，犯人穿的 红色囚衣）、关三木（头、手、脚三处戴木枷）；季布（楚王项羽的将军，多次击败刘邦。后来刘邦消灭了项羽，悬赏缉捕他， 后来受到髡钳｛髡，剃去头发的刑法；钳，用铁条束颈｝之刑，卖身给鲁国人朱家为奴）为朱家钳奴；灌夫（汉武帝时淮阳太 守，性情刚直任侠，因为得罪丞相田蚡，下狱受诛）受辱于居室（一种特设的监狱）。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，声闻邻国，及罪 至罔（通‘网’，法网）加，不能引决自载，在尘埃之中。古今一体，安在其不辱也？由此言之：勇怯，势也；强弱，形也。 审矣！曷足怪乎？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（指刑罚）之外，已稍陵迟（衰落），至於鞭箠之间，乃欲引节，斯不亦远乎？古人所 以重（慎重）施刑於大夫者，殆为此也。
历法资料管理官员，近乎占卜、祭祀官员这样的闲职，本来就是皇上用来戏弄，像（皇上）所养的歌舞艺人一样，（都是被一 般）百姓所轻视的。如果让我伏法被杀，就如同九牛丢失了一根毛，和（捏死一只）蝼蚁有什么不同啊？世俗的人们不可能将 我与为气节而死的人并列同类，全是以为我机谋穷尽罪大恶极，不能自己救赎自己，最后走向死亡而已。为什么会这样呢？平 时自己所树立的形象使然啊。人本来都有一死，死，有的重于泰山，有的轻如鸿毛，（至死）奋斗的目标不同啊。最上不能辱 没先祖，其次不让自己的身体受辱，其次不丢脸，其次不在言辞上受侮辱，其次是身体被捆绑而受辱，其次是穿上囚服而受辱， 其次是戴木枷绳索捆绑、受杖刑的屈辱，其次是剃去头发、戴铁环的屈辱，其次是毁坏肌肤、打（砍）断肢体的屈辱，最严重 的是宫刑啊！古书记载说：“刑法不施加在大夫身上”。这话是说士大夫的节操不可不认真对待啊。猛虎在深山中（时），百 兽都被震慑（对它）惧怕，等到它（被关）在牢笼陷阱之中，（它便也只有）摇着尾巴乞求食物，长久的威严逐渐被约束了。 所以士大夫有画地为牢（的做法），（用来提醒自己）绝对不可以进（监牢）；削（一节）木桩做为狱卒（的做法），（用来 提醒自己）说绝对不可以（落到）面对（狱卒）（的一天）。（这是）在（事情）不（大）可能的时刻确定决心啊。如今手脚 交叉，绳捆枷锁，裸露肌肤，遭受杖刑，关在高墙之中。在这样的时候，见到狱官就以头撞地，看到狱卒就惊心绝望。为什么？ 长久的威严被约束成了习惯啊。等到到了这种情况，说不屈辱，就是所谓的死要面子哦，还有什么值得尊贵吗？况且（当初的） 周文王，是领导一方的长官啊，被拘禁在羑里；李斯，是丞相啊，五种酷刑都受了；淮阴侯（韩信），（楚）王啊，在陈地被 戴上了镣铐；彭越、张敖，都是面南而坐的诸侯国王，被囚禁在监狱里抵罪；魏其侯窦婴，是大将啊，被穿上囚衣、戴上三副 木枷；季布（楚王项羽的将军也）成了朱家的脖子上戴着铁条的奴隶；灌夫（淮阳太守也）在监狱里受辱。这些人都是身份高 到了王侯将相的地位，名声远播邻国，等到罪名临头法网加身，无法拿出决心自裁，便在尘世之中受辱。古今一样，那有不受 辱的？由此来说：勇敢还是怯弱，在于权力的大小；强大还是弱小，只是个外形。很清楚了啊！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？人们不 能早在受到刑罚之前自裁，最后稍有脆弱，在鞭子之间，才想保全气节自我了断，那不是太遥远的事了吗？古人因此很慎重地 对待对大夫施加刑罚，大概就因为这吧。
身孤立。少卿视仆於妻子何如哉？且勇者不必死节，怯夫慕义，何处不勉焉？仆虽怯弱，欲苟活，亦颇识去就之分矣，何至自 沉溺累绁之辱哉？且夫臧获（奴婢的贱称）婢妾，犹能引决，况仆之不得已乎？所以隐忍苟活，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，恨私 心有所不尽，陋没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世也。
原放逐，乃赋《离骚》，左丘失明，厥有《国语》，孙子膑（读音bin四声，揭去膝盖骨的酷刑）脚，兵法修列；不韦迁蜀，世 传《吕览》；韩非囚秦，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；《诗》三百篇，大底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郁结，不得通其道， 故述往事，思来者。及如左丘明无目，孙子断足，终不可用，退而论书策，以舒其愤，思垂空文以自见。仆窃不逊，近自托於 无能之辞，网罗天下放失旧闻，略考其事，综其始终，稽其成败兴坏之纪，上计轩辕，下至于兹，为十表，本纪十二，书八章， 世家三十，列传七十，凡百三十篇。亦欲以究天人之际，通古今之变，成一家之言。草创未就，会遭此祸，惜其不成，是以就 极刑而无愠色。仆诚已著此书，藏之名山，传之其人，通（流传）邑大都，则仆偿前辱之责（通‘债’），虽万被戮，岂有悔 哉！然此可为智者道，难为俗人言也！
我很不幸，父母早亡，没有兄弟这样的亲人，孤身一人。少卿您看我对妻子儿女怎么样？况且英勇的人们不必为气节而死，怯 弱的人们仰慕道义，哪里没有勉励我的人和事啊？我虽然怯弱，希望苟且偷生，但也很懂得哪些该扬弃和哪些该认同的道理啊， 何以自我沉沦到甘于在牢狱之中受辱呢？况且奴隶婢女，都能够保全气节而自我了断，何况我如此的不得已呢？之所以如此隐 忍着苟且偷生，被关在粪土之中而不抗拒的原因，是因为深恨自己的心愿还没实现，凄惨地离开世界而精彩的文章便不能传扬 给后世啊。
孔子命运困窘才写出《春秋》，屈原被放逐，便挥洒出《离骚》，左丘明失明，写成了《国语》，孙子揭去了膝盖骨，兵法才 得到修改和整理；吕不韦被发配到四川，世上才有《吕览》流传；韩非被囚禁在秦秦国，才创作出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；《诗 经》三百篇，大都是圣贤抒发愤懑时的作品。这就是人都是情绪有所郁结，不能有通道发泄，因此记述往事，考虑未来而产生 的结晶。正如左丘明没有眼睛，孙子断腿，最终无法施展才华，才隐退了著书立说，来抒发他们的愤懑，希望留下文字来显示 自己的存在。我暗自尊大，近来凭借自己不成熟的文字，网络天下散失的旧闻，整理考证这些事件，综合它们的始末，考察它 的成败、兴衰的头绪，上到轩辕黄帝，下到现在，写了表十篇，本纪十二篇，书八章，世家三十篇，列传七十篇，一共一百三 十篇。也想以此来探究自然和人类规律，弄懂古今世事变化的规律，树立我的一家之言。刚刚草创还没有完成，就遭逢这灾祸， 很可惜它还没完成，所以接受极刑而没有恼怒的表情。我到完成了这部著作，将它收藏在名山，传授给值得托付的人，让它在 乡村城市中流传，那么也就偿还了前面这屈辱的债了，就是被杀一万次，又岂有后悔的啊！然而这些只能对智者说，难以跟俗 人说得清楚的啊！
父母之丘墓乎？虽累百世，垢弥甚耳。是以肠一日而九迴，居则忽忽若有所亡，出则不知其所往，每念斯耻，汗未尝不发背沾 衣也。身直为闺閤之臣（閤，读音ge二声。宦官），宁得自引（引退）深藏岩穴邪？故且从俗浮沉，与时俯仰，以通其狂惑。 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，无乃与仆私心剌谬（违背）乎？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，无益，於俗不信，适足取辱耳。要之，死 日然後是非乃定。
因此而污辱到先人，又有何面目再上父母的坟墓啊？就是过了一百年，羞辱还会更甚啊。所以一天之内无数次地惆怅，在家是恍 恍惚惚若有所失，出门却又不知要去哪里，每每想到这耻辱，没有不是背心发汗沾湿衣裳的。自己简直就是个宦官，哪里能够自 行隐退深藏岩石洞穴之间啊？因此只有随着世俗沉浮，跟着时尚行事，来达到疯癫和迷惑的状态。如今少卿你教我推举贤能士人， 不是与我的自私的心意相违背吗？如今我就是想花言巧语装扮自己，也是无益，在世俗之中得不到信任，只有自取其辱的啊。总 之，到死的那天以后是非才有定论。
二○○六年四月三～八日、二○○七年六月廿六日晚
的心态。比较起来，今天的中国，为了国家的发展要韬光养晦，所受的一些屈辱，也就不算什么了。人的世界里，难道永远都 是如此吗？负重就一定要忍辱的吗？还是老子说的不错：“人之道则不然，损不足而补有余。” 二○○六年四月三～九日晚
着他的一部不朽的《史记》让后人景仰。总算实现了他的心愿啊！我要赞叹的是：是条汉子！不如他的男人海了去了。（以为真 的丢失了，便重新翻译、和写今天这感想的。准备补到单行本上去时，发现单行本是全的于是就留下去年的感想，一起收录于此。） 二○○七年六月廿六日晚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