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厚，讳宗元讳：避讳。详细可见韩愈前面的文章《讳辩》。七世祖庆：人名，柳庆，为拓跋魏侍中拓跋：北魏王朝

国君的姓。侍中：官名，封济阴公济阴：北魏郡名，在今山东荷泽县。曾伯祖奭：读音shì，人名，柳奭，为唐宰相，与褚遂良、

韩瑗俱得罪武后，死高宗朝。皇考讳镇皇考：对亡父的尊称，以事母弃太常博士太常博士：官名，求为县令江南；其后以不能

媚权贵，失御史御史：官名；权贵人死，乃复拜侍御史；号为刚直，所与游皆当世名人。

子厚少精敏，无不通达。逮其父时逮：及，虽少年，已自成人，能取进士第：柳宗元廿一岁时考中进士，崭然见头角，

众谓柳氏有子矣。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博学宏词：博学宏词科。集贤殿正字：官名。俊杰廉悍，议论证据今古，出入

经史百子，踔厉风发踔厉：踔，读音zhuò。腾越的样子，率常屈其座人，名声大振，一时皆慕与之交，诸公要人，争欲令出我

门下，交口荐誉之。

翻译：子厚，名柳宗元。他的第七世祖父柳庆，是北魏拓跋王时期的侍中，封为济阴公。曾伯祖柳奭，是唐朝的宰相，

跟褚遂良、韩瑗一起得罪了武则天，在唐高宗时期被杀。父亲柳镇，因为要侍奉母亲舍弃了太常博士的官职，请求做了江南的

县令；后来因为不会献媚权贵，丢掉了御史的官职；那权贵死后，才再次被任命为侍御史；有名地刚直，和他交往的都是当时

的名人。

子厚少年时期就精干聪明，没有什么不全面深刻地理解的。在他的父亲在世时，他虽然年少，已经自立自主，能够考

取进士，崭露头角，众人都说柳家有个好儿子啊。后来因考取博学宏词授予集贤殿正字官职。他才俊杰出廉洁勇敢，议论问题

引经据典以古证今，经、史、诸子百家运用自如，意气风发，总是让在坐的人们理屈词穷，声名雀起，一时之间人们竞相与之

结交，各位公卿要人，争着想让他成为自己的门生，大家交口称赞他。

贞元十九年，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。顺宗即位，拜礼部员外郎。遇用事者得罪用事者：指王叔文与韦执谊。顺宗时，

王叔文任户部侍郎，深受顺宗信任，想革新政治，就提升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，更引用柳宗元、刘禹锡等新进士。后来

宪宗即位，杀了王叔文，同党都遭贬谪，例出为刺史。未至，又例贬永州司马。居闲，益自刻苦，务记览。为词章，泛滥停蓄，

为深博无涯涘：水边，河岸，而自肆于山水间。

元和中，尝例召至京师，又偕出为刺史，而子厚得柳州。既至，叹曰：“是岂不足为政邪？”因其土俗，为设教禁，

州人顺赖。其俗以男女质钱，约不时赎，子本相侔子：利息。本：本金。侔：读音móu，相等，则没为奴婢。子厚与设方计，

悉令赎归。其尤贫力不能者，令书其佣，足相当，则使归其质。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，比一岁，免而归者且千人。衡、湘以南

为进士者，皆以子厚为师，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，悉有法度可观。

贞元十九年，由原来的蓝田尉升为监察御史。唐顺宗即位时，升任礼部员外郎。遇上追随的当权者得了罪名，按惯例

被贬出京城到外地当刺史。尚未到任，又按例被贬到永州任司马。居闲职无事，更加刻苦，一定要背诵阅读文章。做文章，开

阖跌宕，深刻渊博奔泻无崖，放纵于山水之间。

元和中年，曾经按例召回到京师，又全都派出做刺史，子厚去的是柳州。到了以后，他感叹道：“这里难道不能施展

治理才能吗？”他结合当地的风俗，为民众设计教育方式和禁止条令，柳州人都顺服和倚赖他。当地的民俗用子女抵押借钱，

到约定的期限不赎，利息和本金相等时，就扣留了做奴婢。子厚帮他们想到好的办法，让他们全都赎回孩子。那些特别穷没有

做得到的人，就让他们记下工钱，凑足相当于本利钱了，就让归还他们质压的孩子。观察史将他的方法推广到其他州，过了一

年，免除奴婢身份而回家的人有近千人。衡山、湘江以南是进士的人，都以子厚为师，他们接受子厚口授指导做文章的人，全

都有了明显的法度。

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，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，当诣播州。子厚泣曰：“播州非人所居，而梦得亲在堂，吾不

忍梦得之穷，无辞以白其大人，且万无母子俱往理。”请于朝，将拜疏，愿以柳易播，虽重得罪，死不恨。遇有以梦得事白上

者：当时御史中丞裴度上奏宪宗，说：“禹锡诚有罪，然母老，其子为死别，良可伤。”宪宗因此让刘禹锡任连州刺史，梦得

于是改刺连州。呜呼！士穷乃见节义。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，酒食游戏相征逐征：邀请。逐：追逐，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诩诩

：生动活泼的样子，握手出肺肝相示，指天日涕泣，誓生死不相背负，真若可信。一旦临小利害，仅如毛发比，反眼若不相识；

落陷阱，不一引手救，反挤之，又下石焉者，皆是也。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夷狄：古代中原的人们对周遍地区的贬称。意指

其落后、缺乏礼乐文明、没有教养，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。闻子厚之风，亦可以少愧矣。

他被召回京城再被派出当刺史，中山人刘梦得字禹锡也在外派之中，是去播州。子厚哭道：“播州不是人住的地方，

而梦得母亲健在，我不忍梦得走绝路，没有言辞向母亲解释，况且再怎么样也没有母子一起前往的道理。”要向朝廷请求，准

备向皇上上奏折，愿意将柳州换播州，即便是得个更重的罪，死也无怨。正好遇上有人把梦得的事奏皇上，梦得因为这样改去

连州任刺史。呜呼！士人穷途末路时才显现出节操和大义。现今那些平常居住在街巷之中相互要好的人们，他们一起喝酒嬉戏

呼朋唤友，嬉笑应酬互相讨好，握手间表示要肝胆相照，指天发誓声泪俱下，誓言生死不相背叛，真诚得仿佛非常可信。一旦

遇上些小的厉害纠葛，仅仅如毛发般大小，就反目成仇如同陌路；谁要落入陷阱，不会伸一下手相救，反而挤兑他，还落井下

石啊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啊。这样的事就是禽兽和落后的部落人也不忍心做的，而那些人却自认为是美妙的计策。听了子厚的

风范，这些人也应该稍微有点羞愧啊！

子厚前时少年，勇于为wèi人，不自贵重顾藉：读音jiè，抚慰，慰藉，谓功业可立就，故坐废退坐：犯法。既退，又

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，故卒死于穷裔：边远的地方，材不为世用，道不行于时也。使子厚在台、省时台、省：御史台、中

书省。都是政府部门名称，自持其身，已能如司马、刺史时，亦自不斥；斥时有人力能举之，且必复用，不穷。然子厚斥不久，

穷不极，虽有出于人，其文学辞章，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，无疑也。虽使子厚得所愿，为将相于一时，以彼易此，孰

得孰失，必有能辨之者。

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，年四十七。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万年：地名，今陕西长安县。子厚

有子男二人，长曰周六，始四岁；季曰周七，子厚卒乃生。女子二人，皆幼。其得归葬也，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观察使

：官名。河东：地名，今河北涿县。行立：人名，裴行立。行立有节概节概：操守气概，重然诺，与子厚结交，子厚亦为之尽，

竟赖其力。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，舅弟卢遵。遵，涿人，性谨慎，学问不厌。自子厚之斥，遵从而家焉，逮其死不去。既往葬

子厚，又将经纪其家，庶几有始终者庶几：差不多。

铭曰：是惟子厚之室，既固既安，以利其嗣人。

子厚原来少年时期，敢于帮助人，不自视高贵注意照顾安慰他人，认为功名事业能够马上成就，所以犯下被罢黜的错。

贬黜以后，又没有知己有本事当权的人推荐和挽救，所以最后死在贫穷的边疆，才能不被这世上重用，策略不能在现实中施行。

假使子厚在御史台、中书省，自我把持他自己，能够象做司马、刺史时一样，也就不会被贬黜；被贬黜时有人足以能举荐他，

就必定会被再重用，不至于穷途末路。然而子厚被贬黜时间不长，穷途末路不到极点，虽然有过人之处，他的文学作品，必定

不可能自我发奋而到如今这样能够留传到后世，这点是毫无疑问的。如果让子厚在功名事业上得尝所愿，在有生之年当将军做

宰相，用那换这，何为得何为失，必定有能分辨得清楚的人啊？

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逝世，享年四十七。在元和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在万年县祖先的墓旁。子厚有两个儿子，

长子叫周六，刚满四岁；小儿子叫周七，子厚死的时候才出生。女儿两个，都还幼小。他得以回祖籍安葬，费用都是出自观察

史河东的裴行立先生。裴行立有操守气概，重承诺，与子厚结交，子厚也对他尽心竭力，子厚最后都仰赖他的全力帮助。将子

厚葬在万年县的祖墓的人，是子厚的表弟卢遵。卢遵，是涿县人，性情谨慎，求学不知餍足。自从子厚被贬黜，卢遵跟随他将

他的家当做自己的家，到他死都没有离开。既前往安葬子厚，又要操持照管他的家，真是有始有终的人啊。

墓碑上的铭文是：这是子厚的坟室，既牢固又安稳，有利于他的后人。

感：人说孩子成长的时候就怕跟坏了伴，这当官难道也怕跟错伴？仔细想想，其实不然！孩子不成熟，跟了坏习性的

孩子一起玩，容易沾染上坏习气，逐渐地学坏了。这有其必然性。成年人都有了自己的价值观，是非、道路的判断取舍，自然

有自己成熟的抉择。一个人的穷富、仕途如何，并不能成为判断他的成败。特别是为官，飞黄腾达还是穷途末路，不能分辨其

优劣的。比较一下岳飞和秦桧便一目了然的了！正所谓：物以类聚，人以群分！柳宗元不是自己把持不了自己，而是其政治理

想不合乎皇帝的志趣，因此才会仕途坎坷啊。

二○○七年十二月廿七日晚